【铠约】绿洲

*黑拳场一霸铠×流浪歌手约

*架空,私设有

*我流ooc,有曙魅客串,无脑乱写




 

 

破旧的唱片机,底盘边缘落了锈,安静地在桌边躺着。

 


夕阳的余晖被筒子楼间杂乱的电线和晾衣绳割成杂乱无章的碎块,落到铠的房间里时只剩下寥寥几簇光斑,碎在唱片机的唱盘上。

 


铠坐在床边,上身赤裸着,精壮的后背和胸膛上瘢痕盘踞,有新有旧,看上去狰狞可怖。他熟练地将身上最后一处伤口用纱布缠裹好,抬头左右找不到那把钝了的剪刀,索性把纱布头往齿间一塞,偏头将它咬断。

 


房间不算宽敞,木质地板已经有些年头了,夹缝里的污渍比厨房里的老鼠还要顽固,墙上也早已斑驳,好在房东还算有先见之明,黑色墙纸十分耐脏,还能给租客一点自我欺骗的空间。昨天刚下过雨,房间里还泛着一股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算不上多好闻,不过比起下水道和垃圾场可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当然,黑拳场上炙手可热的拳王的待遇,怎么想都要比在“夹缝”里流浪来得好。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阖上眼睛正想小憩一会,蓦地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九曲十八弯的呻吟,做作甜腻的尾音透过隔音差劲的墙直冲耳膜。铠眉头一蹙,也不管手上的绷带还渗着血丝,抬手就往墙上狠狠锤了一拳,力道之大甚至震下一阵墙灰,而隔壁恍若未闻似的,动静愈发露骨。

 


铠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个不停,耳际一阵嗡鸣,眼前甚至泛起重影来。他心里一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打了连场,没来得及按时吃药,只怕老毛病又要发作,连忙头脑昏沉地从床脚摸出一只镣铐来,把自己的手腕锁在床头。

 


头痛得愈发厉害了,冷汗浸湿了鬓角。铠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意识沉浮间,眼前又闪过几帧他不愿回想的画面,胸口蓦地升腾起熟悉的暴虐欲望,催促着他把手边的一切破坏殆尽。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放空,消毒水混合霉味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口鼻,但身上还是越来越烫。男人精壮的手臂上青筋渐渐暴起,皮肤被体温烧得通红,像是被丢进了沸水里,仿佛有什么随时要从躯体深出炸开来。

 


隔壁令人烦躁的暧昧声响不知何时停了,但铠此时脑子里像是装着几百个接收不到信号的收音机,嗡嗡作响的杂音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感官上的知觉,他甚至听不到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响。

 


“嘘——”

 


直到一道模糊的气音穿过一众纷乱的杂音,落到耳膜上。

 


铠喘息着,勉强睁开被冷汗模糊的双眼,他被锁着手腕,无法擦拭,汗水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渗进眼睛里,又酸又涩,但他依旧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面前的人。

 


“没事了,没事了。”面前的青年抱着他,一手有节奏地轻拍他的后背,一手用指腹替他擦去睫毛上挂着的汗珠。


 

“……你回来了。”

 


认出来人,铠嘶哑着嗓子,闭了闭眼睛,放心地把全身的重量抵在对方身上。

 


“忘了吃药?”青年揉揉男人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抬手摘下头顶的护目镜,放到一边。

 


“嗯。”铠低声应着,抬起手臂环住青年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像是怀抱着什么良药。

 


青年安静地任由男人动作,偏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放轻后的声音清和得像一缕从初春冰棱融下的细流:“放心睡吧……”

 


待男人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青年才轻手轻脚地将他平放在床上,轻车熟路地从衣柜底层摸出钥匙,把铠手腕上的镣铐解开。

 


锁链咔哒一声落地,青年将它踢到床下,伸手打理起自己身上布满尘灰的衣衫。自从天使城那场实验事故之后,方圆几千里的地貌和天气都变得恶劣起来,十天里八天是风沙天,剩下两天不是暴雨就是暴雪,如果不把自己包裹严实,每天出门一趟回到家,连耳孔缝隙里都是沙尘。青年脱下身上的外套和长裤,在垃圾桶上用力抖了抖,再倒着摇一摇长靴,细沙扑簌簌铺满了一个桶底。他将衣物连同铠换下的衬衫一起丢进洗衣机里,身上只穿着黑色背心和内裤,踩着拖鞋拖起地板来。

 


没了宽大外衣的遮挡,青年的身躯显得颀长有力,上肢的肌肉尤为结实漂亮,双腿长而匀称,毫无疑问这是一副极美的男性躯体——如果忽略掉他头上的兽耳和从他尾骨延伸出的那条不属于人类的尾巴的话。

 


尾巴和耳朵上的绒毛蓬松柔软,颜色是软和的棕色,尖端泛白,从动物学的角度看应该隶属狐狸或者狼。它们长在青年身上,看着十分漂亮可爱,但在“夹缝”里,就是容易惹祸上身的麻烦。且不说“夹缝”里鱼龙混杂的人,想要用美色讨好天使城那些大人物借此发迹的家伙不计其数,但是样貌清秀漂亮的,无论男孩女孩,在“夹缝”里生存不了几天,就会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天使城的各色会所里。因此青年每每出门都要带上兜帽,把尾巴塞进宽松的裤子里,再用外套下摆掩盖,这是在“夹缝”最基本的生存意识。

 


青年把地拖了一遍,算了算时间,拔下洗衣机的插头捞出湿淋淋的衣物。洗衣机早报废了,从回收站捡回来时几乎就是堆破铜烂铁,但好在买些零件回来修理修理还能洗衣服,只是定时和甩干是指望不上了。他把衣物用手拧干,一件一件挂在房间唯一的窗前。

 


待他挂完最后一件,一转头,床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盯着自己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醒了?还好吗?”青年上前俯身用手背贴了贴男人的脸颊。

 


铠抓着他的手,摩挲着点点头:“今天打连场,没顾得上吃药。”

 


几年前天使城那场实验事故,连天气与地貌都能影响,更遑论区区人类,无数人在那场爆炸中丧生,或者被影响神经大脑,失去神智,或者被辐射后病变浑身溃烂死去。铠在那场爆炸后患上了严重的后遗症,发作时就像失去神智的凶兽,身边的一切人事物都是攻击对象,找医生调理后虽然有所改善,但一旦忘记服药还是会不时发作。

 


青年打量着男人的脸色,确认他脱离病态后松了口气:“我做了饭,在楼下小厨房热着,我去拿上来。”

 


“我去吧。”铠起身踩上拖鞋。

 

 

 

 

 

 

 

“夹缝”里买不到太高档的食材,但好在青年的厨艺神乎其技,足以化腐朽为神奇,简单的萝卜青菜也能做出花来。铠从楼下端了饭菜回到房间,路上没忍住掀开盖子尝了一口,青年在床边支桌子,看到男人光明正大偷吃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多大人了,还拿手抓。”

 


“那得看是谁做的。”

 


铠满足地舔舔指尖,把饭菜放上桌,看青年在拿小刀开午餐肉罐头,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心中飞速盘算了一遍:今天不是两人生日,也不是相识纪念日,也不是任何节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他问。

 


“心情好。”青年麻利地打开罐头,抬起下颌点了点房间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唱片机。

 


铠心下了然:“找到合适的唱针了?”

 


“嗯。”青年愉悦地点点头,眼尾嘴角微微上扬着。

 


他神秘地把手指伸进手套里,从最深处掏出那枚唱针,放在手心,在灯光下显出剔透漂亮的红色。


 

“红宝石的,从白哥那里买下来的。”

 


“看上去很不错。”铠一边吞咽着饭菜一边点点头。他不懂唱片机,但他只要看青年高兴他就高兴,他也没过问花了多少钱,他知道青年对于音乐的执着,就算生活在“夹缝”里,青年依旧能在诗与面包之间努力寻求平衡,生活的热情依旧不减,这是他身上令铠着迷的众多特质之一。

 


晚饭过后,青年迫不及待地装上唱针,从衣柜顶的箱子里抽出一张唱片碟摆好。

 


是钢琴曲,只不过开始没调试好,声音有些喑哑,青年摆弄了几下,乐声变得清晰起来,流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铠在卫生间里刷碗,闻声探出脑袋,见青年在桌边托着腮,听得专心致志,尾巴在身后愉快摆动的模样,舒展眉目笑了笑。

 


他总像颗小太阳,温暖,却不刺眼,无论身处何处,只要你靠近他,周遭的阴暗就侵入不了一分一毫。

 


这在“夹缝”里,比任何奇珍都要宝贵。


 

铠把洗刷干净的碗筷叠放整齐,擦干净手走出卫生间,从背后环住他的太阳,凝视着唱盘上旋转的碟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死了。”青年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身体却往后一仰,把自己陷进男人的怀里。

 


“我以前,也学过一点钢琴。”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湛蓝色瞳孔映射出的眼神空茫而幽远,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男人很少提起他的过去,“夹缝”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堪的过往,他们虽然是情人,但都善解人意地遵守着界线,如果不提起,也不会过问。青年伸出手指逗猫似的挠挠男人的下颌,在他的臂弯里转过身来,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故事的开头有很多种,但在旧天使城辖区的居民那里,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在那场世界末日般的爆炸之前。

 


铠原本不叫铠,他的原名叫凯因,凯因·阿尔卡那。

 


那时的天气不想现在这么恶劣,天很蓝,阳光很好,尚且年幼的凯因顶着一头阿尔卡那家独有的银发和蓝眼,在哪里都能得到最好的待遇。

 


他的房间里放着一架漂亮的银色三角钢琴,每天都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教他弹琴,少年含着金汤匙长大,丰衣足食,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欲望,唯独对钢琴流露出些许兴趣,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妹妹喜欢听他弹琴。

 


他记得那天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璨璨从落地窗铺满了整架钢琴,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从高天坠落的一颗星星。他坐在钢琴前,给练完剑正在休息的妹妹弹琴。《a小调圆舞曲》,他刚刚学会,还有些生涩,但弹得很认真,直到妹妹忽然指着窗外说,哥你看,那是什么啊。

 


他顺着妹妹的指尖往窗外看去,不远处碧蓝的天际正自下而上升腾起一阵炫目的白光,不知为何,少年脑海中想起读过的神话书里写道,恼怒的神明降下神罚,把晴空和大地一同刺穿,从此一切归零。

 


直到那道白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到他们面前,少年还在想,晚饭好像好了,他闻到香味了。

 


那道光芒将天使城方圆千里内夷为平地,城内无一活口。

 


它把一切摧毁清零,原有的秩序土崩瓦解,贵族不再是贵族,贫民也不再是贫民,灾难对谁都一视同仁,此时此刻,人们不再有特别的身份与地位,他们只是为了生存而拼命的野兽。

 


阿尔卡那的祖宅在天使城边缘,那架钢琴在冲击下坠开了房间下的酒窖,少年被深埋进地下,捡回半条命。

 


但他很快发现,活下来并不见得有多么幸运。

 


在毁灭性的灾难下,一切都陷入混乱,疫病横行,淡水食物和维生物品比人命贵重千万倍,少年吃尽苦头勉强活了下来,而终日笼罩在惶恐下的人们,终于等来了希望的曙光。

 


不知名的年轻人在危急时刻继承了天使——几百年来守护天使城的神秘力量的衣钵,他借助着天使之力,带领幸存的人们重建了天使城。


 

人们在新的居所中欢呼,为自己熬过灾难而庆幸,淡水食物慢慢恢复供给。确保能继续生存后,人们开始建立新的“秩序”——权力、地位,人类的劣根性再次暴露无遗,贪欲和嫉恨让天使城再次陷入混乱,直到新的规则被树立。

 


茕茕孑立的少年在新的“秩序”下早已失去了贵族的荣光,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但还有昔日阿尔卡那的敌人,认出那头漂亮的银发和蓝眼,将他卖给了有龌龊欲望的大人物。

 


少年像只宠物,被丢进金红纱帐。再出来时,他手里攥着一把染血的餐刀,床上的尸体大敞着喉管,被血浸透的床单还散发着余温。

 


他一路逃出了天使城,流浪到了“夹缝”——富庶的城内与贫瘠的城郊相交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错,是连天使城也管不了的灰色地带。少年误打误撞,被地下黑拳场收留,唯一活下去的方法就是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他成了铠——拳场中的不败神话。

 

 

 

 

 

 

 

男人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语气平淡,讲到一半还打了个哈欠。

 


青年靠在他的臂弯里安静地听着,没有作声,只时不时抬头亲亲他嘴边冒出的胡茬。每个人都有过不堪的过往,他知道铠说出这个故事,只是想让他知道,并不是要来求什么安慰,男人信任自己,他在邀请自己进入他过去的世界。

 


“别动。”他离开男人的怀抱,半晌又回到床边,手里拿着刀片和剃须水。

 


铠配合地抬起头,任由锋利的刀片在唇边游走。青年的手很稳,指尖没有一点颤动,指腹因为常年摩擦琴弦长出了一层薄茧,蹭过脸颊时有些痒。

 


铠抬手撩开青年左半边脸过长的额发,露出精致漂亮的左眼。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只眼珠里并没有神采,也不会随着右眼的视线而转动,瞳孔有时还会因为眼皮眨动而偏移出一个怪异的角度。

 


一只义眼。

 


男人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只玻璃眼球,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青年浑然不在意,专心致志地继续手里的动作,但还是察觉到了男人的意图,一面刮着,一面笑道:“想听故事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铠说。

 

 

 

 

 

 

 

 

百里守约想成为一名神枪手。


 

他和弟弟生活在天使城外的一个贫民窟里,每逢过节广场都会放露天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很厉害,握着一杆枪,总是能死里逃生,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枪对于贫民窟里的人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毕竟连温饱都成问题,谁会放着食物不要,花大价钱去搞一把养护都烧钱的废铁?

 


但少年不这么想,有了枪,他就能保护好弟弟,他们就不用因为身负狼种血脉而遭人白眼,他们可以用它打猎,填饱肚子,然后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狼血脉里渴望自由的天性也流进了他们的骨髓。

 


同样,执着和果决也是如此。

 


少年一直在一点点攒钱,他认识一个黑市贩子,每年的集市都会披着一身黑色斗篷在角落里摆摊,摊上什么也没有,但是只要你带的钱足够多,什么都可以从他手里买到。

 


那天的天空很蓝,清澈如洗,百里守约安顿好弟弟,带着钱去了集市。那个黑市贩子依旧披着斗篷,安静地坐在角落,怀里抱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古书,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颌和两绺苍白的长发。少年递上手里的钱,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未卜先知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塞进他怀里。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少年眨眨眼睛,抬手比划着,“是狙击枪,长长的,上面有一个瞄准镜。”

 


贩子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双狭长猩红的眼,神色漠然地注视着少年,又好像不是在注视他,只是在看着少年头顶的虚空,目光仿佛穿透到了很遥远的未来。


 

“你用不上。”

 


男人冷淡地说完,身形一晃,连人带书凭空消失了。

 


少年瞠目结舌地怔愣半晌,直到脚下颤动的大地拉回他的神智。

 


远处城中升起万丈高的烟尘,吞没了高耸的天使塔,正在往这里扩散。是沙尘暴……不,比沙尘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狼种血脉里对危险的感知发挥到了极致,少年尾巴和耳朵上的毛发针尖似的竖起,掉头就往家中狂奔。

 


双腿怎可能跑得过灾祸,尘暴顷刻间就袭至眼前,一切被夷为平地。

 


“醒来时发现左眼里插着铁片的感觉确实很惊悚。”百里守约回想着,轻笑着偏偏头,“黑市贩子给我的那把枪帮了我不少忙,毕竟它没有狙击枪那么依靠视力,我一路流浪,一边找我弟弟,最后到白哥的酒馆里驻唱,他答应帮我留意。”

 


铠沉默地抚摸着他的发丝,他知道事实远没有青年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就像他讲自己时一样。他知道青年不仅失去了左眼,连仅剩的右眼视力也变得很不好,并且不能受风沙,因此他常年戴着护目镜,只有回到家时才摘下。

 


他还记得他在李白的酒馆里第一次遇到青年时的模样。

 


酒吧向来嘈杂喧闹,各色的人带来各式的噪音,交谈,醉话,怒骂,欢呼,和重金属乐混杂在一起灌入耳膜,镁光灯下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升腾的二手烟,视觉和听觉都被模糊,头脑也会不自觉地和人群陷入混乱。

 


酒馆是黑市的切口之一,只靠卖酒不可能在“夹缝”站稳脚跟。铠那天是来取这个月的药的,敲三下啤酒杯和酒保对上暗号,李白那天闲来无事亲自当班,请了自己一扎啤酒,他就在吧台的角落一边闲聊一边喝。大号的木质酒杯快要见底时,周遭的噪声忽然变小了许多,铠侧头环视周围,发现大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二楼那个突然亮起的唱台。


 

说是唱台,只是一块狭小的空地,头顶一盏灯,中间摆着一只高脚凳。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青年抱着吉他,从容地坐上凳子,头上戴着宽大的兜帽和护目镜,左边过长的额发挡住了左眼,长腿坐在高脚凳还能游刃有余地屈起膝盖。

 


“你赶上好时候了,今天我家王牌驻唱当班。”李白懒洋洋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吧台上。

 


距离有些远,铠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只看到青年的指尖搭上琴弦弹拨两下,没有扩音设备,传出的琴声不太清晰。

 


“王牌驻唱也不给个麦克风?”铠端起酒杯问。

 


“因为他不需要。”李白笑眯眯地答。

 


铠很快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所在。

 


青年一边弹着琴一边开了嗓,声音并不大,恰恰相反,要是放在平时酒吧的嘈杂程度,绝对会被淹没得听不到一点尾音。但最靠近青年的一圈酒客听到歌声,率先安静下来,紧接着一圈接一圈,为了让若隐若现的歌声更清晰些,人群不由自主地慢慢放轻声量,到最后,整个酒馆除了窃窃私语声,只有青年的歌声萦绕在空中。

 


的确不需要麦克风。

 


铠无法描述他听到的歌声。他不擅言语,只能通过抽象的影像来表达——就像是在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旅人,发现远处的一片绿洲,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向它时迸发的、耀眼、极致的,对生的渴望。

 


并不柔美,也不算清澈,是几经漂泊后的产物,其中的生命力满溢得令人颤栗。

 


铠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鱼龙混杂口味刁钻的酒客都爱听这样的歌声。

 


“夹缝”中的人,各式各样,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他们现在是,或者曾经是旧天使城覆灭后的流浪者。

 


体会过漂泊的惶恐和濒死的惊惧后,希望显得弥足珍贵,因此没有比这样的歌声更能使他们共鸣的了。

 


从那时,到现在,青年自始至终都像一棵柔韧至极的青藤,周围没有阳光,那他就自己成为阳光。失去了眼睛,他还有声音,儿时的梦想成为遗憾,但他能用歌声让希望和生命力点亮他走过的角落。

 

 

 

 

 

 

“发什么呆呢?”

 


青年揽着男人的脖颈,嘴唇贴着对方额角的旧疤,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在想你。”铠说。

 


百里守约闻言噗嗤笑出声来。男人虽然不善言辞,并不会特意说些情话来取悦情人,但他有个特殊的技能,就是即使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听上去也像是在说情话一般让人耳热。

 


直白就是最好的情话,铠用切实行动证明了这一点。青年最吃他这一套,他心情很好地往男人身上一跨,抬头同对方额角抵着额角,尾巴摇晃着,尾尖若无其事地向下探去。

 


“要亻故吗?”

 


铠呼吸一滞,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嘶/哑:“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让自己受伤,就罚我不……”

 


“我今天心情好,破一次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百里守约狡黠地眨眨眼睛。

 


这还不要就有些不知情/趣了。铠一边同他亲吻,一边抬手去探床头柜,然而上下胡乱抓了一通,也没摸到想要的东西,他不得不松开青年背过身去翻找。

 


“……没套了?”青年伏在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男人翻找的动作。

 


“……嗯。”铠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懊恼。

 


“那就不用。”青年用犬齿磨蹭着男人的耳垂。

 


男人眉头一蹙,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上次没用你就生病了。”

 


青年好气又好笑,男人总在该不拘小节的时候正经:“上回你睡着了,没帮我清理干净,是谁的错?”

 


铠老老实实认错:“我的。”

 


“所以这次弄干净不就行了,老古板。”青年嘀咕着,手上一用力,和男人一同滚进被子里。

 

 

 

 

 

 

 

 

最近的天使城不太安稳。

 


有传言说,当初重建天使城的功臣曙光守护者好像出了些问题,正被软禁在天使塔接受质询,而没有了守护者日夜巡逻,一些不安分的势力已经蠢蠢欲动要取代那些天使塔里的大人物了。

 


但凡有传言,大多都不是空穴来风,天使城要变天的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数年前的那场灾难留下了太大阴影,已经有不少人收拾行囊离开城内。“夹缝”紧临着天使城,不少人也觉得风头不对,要离开躲避,连向来满客的酒馆生意也萧索不少。

 


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青年懒洋洋地抓起男人的一绺长发把玩,随口提起这件事来。

 


“白哥在城里有熟人,他说最近确实要变天了,酒馆要歇业一阵子。”

 


连李白都这么说,恐怕离不太平的日子不远了。

 


铠沉默半晌:“拳场过几天也要关门了,你怎么打算?”

 


“……我想离开了。”百里守约说,“我在‘夹缝’停留够久了,弟弟还没有找到,我想我该带着我的吉他继续流浪。”

 


铠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因为你无法让一个流浪者的脚步永远为你停驻,自由是他的灵魂。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段情缘,在“夹缝”里谈爱与永远,就像在地狱里谈仁慈与良善一样荒谬,及时行乐才是这里的常态,少有人会想着和另一个人的未来。

 


青年石榴红的瞳仁沉静如水,安静地等男人做出抉择。

 


许久,铠小心翼翼地道:“或许……你介意有人陪你一起流浪吗?”

 


青年的表情骤然肃穆起来:“你要知道,我只愿意同我一生的伴侣一起流浪。”

 


“他可能不够细腻,做事有些粗心。”男人直直望向他眼底,神情专注而认真,“不太会说话,不会随口冒出情话来讨你欢心,也不太擅长照顾人。”

 


“但是我能确保他足够爱你。”

 


百里守约抿了抿嘴角,他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不由自主地往面颊和脖颈处涌,滚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这样的真诚他永远无法招架,这是铠身上最令他着迷的地方。

 


“我们天亮就出发。”他绽开一个笑容,缱绻而虔诚地吻了吻男人的额头。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房间是租的,没什么需要带走,百里守约想了想,把那枚红宝石唱针卸下来,小心地装进口袋。收拾了行装,两人迅速而默契地分好了工。他们需要一辆能穿越荒漠的吉普车,还需要不少物资,铠负责买车和添置养护需要的汽油和工具,守约负责购买食物淡水和衣物药品。他们退了房,约好在李白的酒吧门口碰面。

 


铠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李白的货源在整个“夹缝”

的口碑都相当不错,因此他直接从他手里买了车和用具,检查停当后倚靠在车门旁等着守约采购回来。

 


生活物资的种类繁多,买起来也费时费力,因此等待了半小时后铠并未觉察到什么不对。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准备去批发市场找人,这时远处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不少人往外奔逃。

 


铠心里一紧,连忙随手抓住一个逃跑的路人询问,那人一心逃跑,但转头认出铠是黑拳场令人闻风丧胆的那位,才不情不愿地告诉他:城里出事了,曙光守护者被指控背叛天使城,和恶魔沆瀣一气,迷失自我,已经被剥夺守护者的称谓,天使塔的人此刻已经和叛军交上火,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要逃了。

 


但青年还在市场,那里离天使城内只有一墙之隔!

 


铠不管不顾,拨开逃窜的路人,逆着人群往市场的方向跑去。

 


好在他没跑几步,青年拎着大包小包,被人群裹携着踉踉跄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男人的心猛地落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青年对上他忧虑的神色,了然地冲男人摇了摇头:“我没事,去车上再说。”

 


直到扣上安全带,铠都没能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再次扳着青年的肩膀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受伤后,扶着额头舒了口气:“发生什么了?”

 


百里守约清点着采购的物资,事发突然,还有些用品没有买齐,不过好在必须的部分已经够用了。他安抚地吻了吻男人的下颌:“墙被火药炸塌了,我险些被埋在里面,不过好在有人及时把我捞了出来。”

 


铠攥紧了他的手腕:“没事就好。”

 


青年回想着他脱险后那道快得看不清的紫色身影和不属于人类的尖尾,若有所思。

 


 

 

 

 

 

吉普车驶出了关卡,铠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夹缝”,不知是悲是喜地叹了口气。

 


百里守约坐在副驾驶上,埋头在袋子里翻找着什么,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也跟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铠偏头问他。

 


青年手里拎着一只小方盒子,托着腮,一副懊恼的模样:“路过小超市的时候光顾着拿·套,忘记拿几张车载cd了。”

 


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红着耳根干咳一声:“你可以自己唱,比cd要好听得多。”

 


多没羞没燥的事都做遍了,还是像个纯情少男似的容易脸红。青年戏谑地捏了捏男人的耳垂,被以妨碍驾驶为由轻轻地打了下手背。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根据地图,抵达下一个城镇至少还要五天,路上的枯燥确实需要一些慰藉。

 


守约从后座捞过他的吉他,架着琴往椅背上一靠,随手拨出一串和弦,口中轻轻哼唱,声音飘出窗外,混着被车轮飞卷的风沙被扬至半空,再慢悠悠落下,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动听,只不过声音里旅人迈向绿洲的步伐不再孤独而寂寥。

 


“你是我的绿洲 止渴

重复一遍 再来一遍

躯体飘着 灵魂飘着

爱都飘着 全都飘着”

 


END


客串感谢名单:李姓酒鬼、暗渊魔法懿以及曙魅

掺杂了很多私心,很想搞出两个破破烂烂的灵魂相互填补的故事,然而我还是垃圾没能搞出这种感觉……

没忍住越写越长了(挠头)


感谢阅读以及每一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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